护士说最好让病人在手术前休息,因此我们没在医院做太久的逗留,约莫半个多小时就从病房出来了。
「阿静最近有没有跟你说些什么?」
回程的车上,鹤这样问道,书包放在椅背垫着脊椎。这段时间一直作为阿静的传话筒,鹤也好像习惯这样问我话了。
「唔、、、没有。」
我迟疑了估计有两秒钟,对于撒谎我始终还是不见长。
「阿静好像加入田径部了,放学的时候还见到她哩。」
“怎么会是田径部?!“我原本以为他会这样说,可是他只是面无表情的说“哦,是吗。”
电车驶过一块不平整的路面引起车厢一阵颠簸,垫在椅背的书包从鹤的脊背滑了下来。
「大角,你有喜欢的人吗?」
「“喜欢”、、、是指恋爱感觉吗?」
鹤没有吭声,只是等待我的回答。他就像是埋伏在草丛的猎人,放出箭矢后仍屏住呼吸,观察着猎物的动静。
「呃、、、不知道,应该没有吧。」
「所以说像你这样子才会不受女孩子欢迎吧。」
「要你管!你还不是一天到晚色眯眯的,整个痴汉似的。」
虽然我清楚自己从头到脚都散发出童贞臭,不过有时候这家伙说话真的会让人火大。
「嗯,不过你看,就算是我们两个这样不受女生欢迎的人,却还能够和现在炙手可热的少女偶像混在一起,不是很不可思议吗?」
我对他的话表示同意,与此同时开始跟不上他的节奏。
「你能想象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吗?」
他把背后的书包放到大腿上用手压着,转过头问我。今天的话题已经远远超出了我们平时聊天的范畴。
我无法使自己看起来像亲眼目睹天体般有兴致,但还是勉强向他那边侧身,摆出“洗耳恭听”的姿势。我清楚鹤的脾性,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小动作和小抱怨会变得特别多。
「唔,正确的说应该是喜欢一个人,但又不知道对方心意如何时的感受。」他自说自话,「那就好像你明明坐在台下瞻望着对方在远远的台上,对方却不知道把目光放在哪个人身上一样。或许近到会是与你相邻的那位也不会是自己,是这样一种惶恐。」
「、、、」
早就被母亲和升学的事占据的脑髓再无暇分析鹤的一大摞话,只好匆匆把它理解成游鹤日常心情不好的情绪宣泄。电车也在不知不觉间到站了,我还得快点回家,不能让小井一个人等开饭太久呢。
我告别了游鹤,没发现他慢慢握紧的拳头。
***
平安夜当天并不在休息日,因此我们还是要照常上课。但即便是这样,大家的心思都放在了放学后的聚会和活动上。经验老道的老师会省下口舌,尽量多地板书。
“咝咝咝”粉笔正在黑板上游走,参杂着附近座位交头接耳的细响。然后靠窗的左耳又听到一阵“唦唦唦唦”,大概是一阵风把种植在校园周围的银杏树吹得枝摇叶摆,几只野鸟从不稳的枝头起飞,“扑啦啦”地开始飞向天际。
我趴在课桌上,把头埋在双臂中。越是让自己不去想母亲病情恶化的事情,就越是不得其效,最后连那些无意义的声音都消失了。
“叮铃铃”,放学铃总算响了。我在抽屉里摸索着上个课间阿静给我的礼物,想到这个心情总不至于太过苦闷。
「大角,地已经提前扫好了剩下黑板没擦,我还有事,先走啦、、、」
和我同组负责今天清洁工作的女生双手合掌如是说。
是阿,今天最后一节课下课后,解散的速度最起码是平常的两倍,会这么悠闲的人全班只有我一个。圣诞节、约会、嬉笑声、、、我站起身来,默默的用粉擦把黑板上的数学公式一个个抹掉。
「Yuzu、、、一起回去吧。」
我把课室的门锁好正要离开学校,突然从背后传来了阿静的声音。
「哟,真巧呀。」
「嗯、、、」
「等等,听说你们要在圣诞节弄个巡演啊,不会很忙吗?」
自从阿静当上偶像后,闲余时间我们一般只能靠手机联络。三人已经很难凑到一起回家。
「本来应该是的,不过排练组允许我请假了。」
她摇摇头说。
「请假?该不会是哪里不舒服吧?」
「不是不是,只是、、、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做。」
阿静所说的“很重要的事情”究竟是、、、?
说话的时候,她把书包的肩带捏得很紧,也不知道她自己有没有发现,连刚刚那句话都带点颤抖。这不寻常的紧张感让我颇为在意,但我还是没有过问,只是沉默地迈着脚步。
「我还要把今天下午的习题带给鹤呢,再见啦。」
下电车后,往左手边走是游家店铺的方向,我和阿静的家都在右手边。
「诶?!哦、、、这样阿。」
阿静站在原地,好像没有料到我会这样说,但事实上我也没说什么能让人惊奇的话才对。
「嗯嗯,平安夜快乐。」
「平安夜快乐,再见、、、」
她这才跟我道了别。
沿着渐入夜色的食街走没多远我就发现了鹤,他走得很慢,一顶醒目的西瓜头使他即使在人群中也能轻易见到。于是我从后面喊住了他,他看上去应该刚从赛场回来。今天整个下午他都在市立大学里参加象棋比赛。
鹤站在前面停放公用单车的地方等我,没有开口应声,视线聚焦在我右手拿着的礼物盒。
「这是今天下午的习题,要在明天中午之前交。」
我从书包里翻出几张试卷递给鹤。
他面无表情的接过试卷,视线仍放在我右手的礼物盒上,问到「那是阿静送的礼物吗?」
「嗯,是阿。你的那份收到了吗?」
「我对那个不感兴趣、、、」
「哈?!」
只见鹤转身要走了,我赶忙上前抓住他的上臂。
「你怎么了啊!」
「没听见我说话么?我对那女人会送什么东西一点兴趣都没有啊!」
「开什么玩笑,阿静可是、、、」
忽然后面传来一阵骚动,路人围在了一起。
「这是怎么了?」
「喂!这里有人晕过去了!」
我和鹤同时有了不祥的预感,匆匆挤进人堆。躺在地上的阿静,手里比刚才和我一起回家的时候多拿了一个小小的袋子,应该是之前放在书包里面没拿出来。
后来,我们两个和阿静的父母在医院长廊中听到了不幸的消息,阿静很有可能患上了失忆症。相比起母亲身上的病,失忆症我还是能够了解的。简单来说,就是会忘记很多东西吧。
“开什么玩笑,最起码阿静可是对游鹤你很感兴趣的。”
那时正准备对游鹤说的话,再都没有心情能说出口。
***
我猛然从床板上坐起身,刘海都有点被额头上的汗珠沾湿了,没有被子覆盖的上半身凉凉的。我下意识的用手抓握被子,梦中的一些场景仍然历历在目。
待呼吸平稳一点后,我的目光终于从正前方的书架缓缓向右移开,漫无目的地扫视着黑漆漆的房间。挂在门后的大衣,装着小时候练武用的护具的纸皮箱,周刊赠送的漫画海报,坐在活动椅的“沉思者”塑像,桌子,台灯、、、等等,我房间什么时候有个这样的塑像。
「哇啊啊!!!」
只见塑像的躯干扭动了两下,把我吓的叫了出来。
「真是辛苦啊,怎么可能有人用这种姿势想东西嘛、、、」
长头发的塑像说话了。
「哎呀,痛、、、、」
「什么嘛!把我吓一跳!」我撤回摇光天灵盖上的本子,接着问道「说吧,为什么又三更半夜的出现在我房间。不要跟我说你又是来提醒我嘘嘘的、、、」
她难道真的不需要睡觉么?!
「不是啦,这次我是来观察星体的。」
摇光站起来,一脸正经的说。
「什么?!观察星体???」
她伸出细长的食指,指尖对准我的脸中央,说道「没错,大角星。」
我叹了一口气。什么嘛,结果还不是拿别人的名字开玩笑。
「你刚刚做恶梦了吧。」
「啊、、、嗯,是又怎么了?」
想到刚刚我惊醒的窘样很有可能被摇光看到了,心里有点难为情。
「礼物指的是这个吗?」
「啊啊,还给我!」
我一把从她手里抢回礼物盒,那是阿静那年圣诞节送我的礼物,我从没有拆开它,只是连同那段记忆一起藏进书桌抽屉里。
对了,摇光怎么知道这个。难道我还说梦话了?这下子我更难为情了。
摇光一边揉着几根被我弄疼了的手指,一边说「游鹤当时可是跟你们在同一辆电车里喔,只是他把自己隐藏得很好,你和静弥都没发现而已、、、」
「哈?」
「他就这么看着你门到站、下车。还有,当你以为和静弥告别了,去找游鹤的时候,静弥一直跟在你身后。至于为什么嘛,她要完成那个“很重要的事情”也必须找到游鹤,其中一个条件就是确保不能有第三者出现,于是她打算就这么跟在你身后直到你离开游鹤。」
我开始明白了,摇光讲的是我梦中最后的场景。
「你,你是怎么知道的、、、」
我额头上的冷汗有增无减。
「我刚才不是说了吗?我在观察星体。」
宛如新月的眉毛下,黛色的眼眸此刻竟然闪烁着光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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